《民间艺人口述》(节选三十)张士林:他们叫我“败子”本系列文章节选自《源生坊·民间艺人口述》 【编者按】 张士林 男,花腰彝族 1928年,生于石屏慕善村 1980年以后,先后参加了红河州的少数民族调查、红河州“文学艺术工作者”第一次代表大会等活动 1991年,63岁时加入中国共产党 1994年,进入云南民族文化传习馆,从事花腰歌舞方面的教学 2012年3月,在本次采访之后不久病逝,享年84岁
张士林,花腰彝艺人,擅长四弦、花腰歌舞。 对张士林老艺人的访谈是在2012年2月,持续了3天。当时他已经是84岁的老人。我们住在他儿子家,每天和他进行几次长短不一的谈话。谈话很费力。他的耳朵已经快听不见了,且又身患哮喘,加上我们涉及的话题需要多重的“翻译”,访谈进度缓慢,留有遗憾。 在民间艺人中张士林的身份有些特殊,他是民间艺人与知识分子的结合体。作为民间艺人,他十分擅长,并且热爱本民族的歌舞,甚至正如他所言,他一生都在学习。作为知识分子,他参与过政府组织的歌舞调查,编过书,出席过“文艺”会议,甚至得到了云南省舞蹈家协会、作家协会表彰。但很遗憾,前者让他不得已成为“万金油”,而后者早被历史遗忘,只剩下他个人简历中的寥寥数语。 采访期间,他的寨子正为迎接“祭龙”这个准旅游节日而排演节目,我们在他们热闹的广播声中回顾历史,翻阅那些被灰尘覆盖着的笔记。张士林对高音喇叭里传出来的村里改来改去的歌舞并无好感,虽然已经bei边缘化了,但他还自信地认为,花腰歌舞的正统依然在他那里。 在我们采访一月后,张士林老人离开人世。 我是石屏县哨冲镇慕善村人,花腰彝族,1928年出生。我1岁时,父亲病故,6岁时,母亲病故,我是两个伯父养大的。我伯父都是读书人,有田有地,开办私塾。这些私塾在龙武的几个村子办过,也在我们慕善村办过,所以我从小跟着他们学汉文。【编者注:龙武镇1934年建立了设治局,后改成龙武县,现在是石屏县下辖的乡镇,花腰彝族主要分布地之一。】 我伯父文化很好,很受尊重。我小的时候,跟着我伯父去龙武参加“祭龙”。他的那些学生招待他,好多人都请他吃饭,要吃到正月十六才能回来。 我六岁读书,读的是“老学”,启蒙老师就是伯父张文耀。先读的是“三字经”,读“人之初,性本善,性相近,习相远……”这些;“三字经”读了读“大学”,有“大学之道在于明明德,在止于至善”等等;“大学”后面读“中庸”,“中庸”读了读“学而”,读“述而”,读“先进”,就是读“论语”了。这些“四书”读完,就开始读“古文”,有“桃花源记”,有“岳阳楼记”这些,“晋太元中,武陵人捕鱼为业。缘溪行,忘路之远近,忽逢桃花林……”现在好多还背得。当时是一课一课的要背。
我读了3年“老学”,10岁的时候,村子里面办“新学”,我又转入去读“新学”的四年级。11岁到石屏县城,在玉屏小学读“高小”,12岁小学毕业。之后,我又到龙武读“简师”。简师毕业,我才回到家。【编者注:“简师”,简易师范的简称,相当于初中程度的师范学校,主要培养小学师资。】 去石屏读“新学”时,我已经把“四书”读了。读“高小”五年级,对我就像喝白开水一样容易。那时候,我爱好上文艺,在石屏就参加排演过“松花江上”“游击队歌”“昆明湖”“吕梁山”“大刀进行曲”等歌舞。 “简师”毕业,回了老家,我没有去教书。因为受环境影响,我学会赌钱,也跟着他们“玩小姑娘”。当时,就是这些最好玩,我就学这些去了。最后把家里的家当也败掉了。那个时候,老人是骂我的,但我不听。老人们说:“‘跟好人学好人,跟端公师孃跳假神’,你天天跟那些小伙子跑,学坏掉了。”老人就这样天天骂,他们也是为我好,但那时候听不进去。 家当败就败了,我也不后悔,一点也不难过。家田房产全被我卖完了,赌完了,“土改”的时候一样都没有剩,所以,我连贫农都评不上,被化为雇农。我两个伯父的家产倒还在,“土改”时被划为了地主。 把家败完,我是想得通。因为我读过一本书——书对人有好处也有坏处——这个书叫做“三民主义”,里面有一句话最深刻,我最记得:“中国人常说,子孙不如我,要钱做什么,子孙胜过我,要钱做什么。”读了这本书之后,我想想,合的嘛,如果我的儿子我的孙子胜过我,比我厉害,我要这些房产做什么?如果他不如我,还不是要被他败掉!我想到这点,我就尽量地赌,去败。但是,我的家产也不是全部赌掉的,有一部分,是我拿去做公益事业了,做对人民有利的事情,我把钱分给那些穷人,他们得几分钱就喜欢得不行。 就这样,我把家产败光了,全部败光了。他们叫我“败子”。败子,就是败家鬼嘛。事实是这样,不让人家叫也不行了。 但钱到底有什么用?到现在我还是这么想的:钱起不了什么作用,人主要是品德价值要高,要让别人相信你,这样才好。
主编: 刘晓津 责任编辑: 龙成鹏 文编助理: 信卫波 书籍装帧设计: 曹筝琪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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